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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鄔近日來,心境極好,倒也不光是因擺脫開家中血盆口的雌虎,而是平日秋來,山間虎豹豺狼大多是勤快得緊,趕在隆冬蕭條前,囤積些血食抵寒,連尋常獵戶秋時外出行獵,皆需謹慎,免得葬身虎狼腹中,山間雞兔鳥鹿,大多也是稀缺,罕有外出采食,皆為避開饑腸轆轆的巡遊凶獸。

但陳鄔此番外出,卻是不曾耗費多少功夫,便逮著兩三已然換上鵝黃毛皮的肥兔,五六尾錦雞,昨日還險些襲殺頭皮毛鮮亮的野鹿,隻是一路沿血跡追尋,卻是深走山澗當中,仍舊不曾見著那頭負創野鹿,為保性命無恙,免於虎狼侵襲,不得已才停住腳步。

秋深時節,夜色拂山總不忘攜裹寒氣,由頭至足,皆是被這陣寒氣所傷,湧靈台走三裡,通體經絡都似是叫秋寒凍得結實,且不說掙動不得,久不遇暖,隻恐要凍得體魄大損,即便是陳鄔平日體魄也算得硬朗,也不敢逾越這等行規,匆忙點起篝火,拾上數堆乾柴,圍繞周遭,自個兒則是湊到當中火旁,略微烤去弓刀之上濕氣。

獵戶當中講究,秋日山間多半有潮寒兩氣,刀置鞘中,極易鏽穿,饒是弓背潮滑,日後用時也常有脫手,故而但凡生火,便需將弦墊弓臂一併烤乾,以免失手或是應對不得虎狼;周遭圍上柴草,乃是免得夜裡被狼蛇偷襲得手,故而打盹休憩前,必將周遭也點起篝火,一來為驅猛獸,而來也為取暖。

背弓行獵近二十載,陳鄔自然曉得其中行規,饒是這一路上都不曾瞧見虎狼蹤跡,也需多添幾分留意,睡夢當中葬身虎豹腹中,死鬥時節弓身脫手的獵戶,向來不少見,故而即便是山間寂靜,看似平靜尋常,也需耐著睏倦將周遭佈置齊備,纔好休憩一陣。

陳鄔閤眼,才欲安眠時節,卻是無端想起前陣子村落當中傳聞,說是有人曾於四五更時瞧見,有位身著青衣的女子飄然而至,身形飄忽不定,像極話本當中豔魂厲鬼,倒也不曾傷人,隻是反覆問詢一處地名。此事驚得村落中人無不喪膽,幾日前還請來位瞧著便有幾分奸相的雲遊道人,擺過三五回香案,使柄懸滿銅錢的桃木劍,裝模做樣拜會八方仙家,含口酒水衝符紙當中一噴,映出張簡陋鬼臉,說是已然替村中人祛了倀鬼,隨後收了銀錢,揚長而去。

早年間陳鄔也曾學旁人,在外走過一遭江湖,雖無奇遇,更冇遇上什麼仙人,同話本當中所寫那般,使個袖裡乾坤的手段將他擄進仙家,死皮賴臉收為親傳弟子,但總歸是見識過不少江湖手段,身手亦是磨練過數番,比起當初高過不止一星半點,早瞧出那雲遊道士所使的手段,分明是江湖中慣用的唬人伎倆,不由得對此嗤之以鼻,卻不想又是捱過自家婆娘一通狠罵,不得出外暫避風頭。

“想來小爺也曾想著走馬江湖,身旁女俠環繞,每逢出刀出劍時節,總有些至交好友或是狐朋狗友叫好聲不絕,如今怎得卻是淪落至此,未免也忒氣人了些。”瞧麵相已有而立之年的獵戶翹起腿來,拍拍褲腳青泥,睏意徐來,卻是如何都難以安睡。

“大誌未酬,那便去嘗試一番,起碼若是闖不出名頭,家中尚有髮妻等候,到那時節再安下心來過活,豈不也是一件好事。”

陳鄔悚然,猛然睜開雙目,往四周瞧去,但除卻方纔散於風中的話語聲響,再不見一物。

有女子自山中寒風中飄蕩而來,身如枯葉,竟是立身於樹梢上頭,單足踏梢頭,衝陳鄔微微一笑,這才隨風落地,也不顧什麼客套二字,坐到篝火旁。

陳鄔喉嚨滾動,皺眉打量許久,才冒出句問詢,“姑娘既有影,大抵便非鬼怪一類,此間夜半深山,為何獨身上山,就不怕遇上歹人?”

“誰人說身後有影存留,就不是積年厲鬼了?”女子一身青衣,擺擺手道,“前不久還去過處村落打聽路途,卻是險些嚇得村中人三魂七魄儘失,尋來個假道士前來驅鬼。耗費不少銀錢,總不能讓這些位尋常百姓白白花費銀兩,這纔不得已離去,卻是不曉得我自個兒究竟何處像厲鬼。”

陳鄔隻得乾笑兩聲,“姑娘想必是身手過於高妙了些,窮鄉僻壤中人,哪裡曾經見過這等身法,隨風來去譬如枯葉,難免會往那處想。”

女子點頭,神色並不生分,似笑非笑道,“可我見你這少年郎,似乎並無多少懼意,不知是見過鬼怪,還是見過這般身手的江湖人。”

“走過兩三載江湖,見過不少輕功了得的前輩,走簷攀嶺自是不在話下,大概如同姑娘這般身法的前輩,應當也能找尋出幾位,故而算不得驚慌,隻是詫異為何來此地。”陳鄔不動聲色,將滿是冷汗的脊背往身後篝火處湊了湊,勉強按捺住神色,輕聲答覆。

江湖當中的確有踏花摘葉的有數高手,但能與眼前女子相提並論的,並無一人,此等身法著實詭異得緊,若非瞧見這女子並無惡意,恐怕陳鄔已然抄刀在手,奪路而去。

“許多人怕世間諸般蹊蹺事,諸如什麼鬼神上門,惡倀開路,但此等鬼怪,不見得心腸惡過常人,倘若是問心無愧,何來懼意。”

那青衣女子倒是不曾介懷,湊到篝火一旁,皺起鼻頭。

篝火當中有烤兔兩三,皆是金黃,原本陳鄔打算便是小憩過後用些,卻不曾想那女子竟是絲毫不客氣,飄然而至,毫不客氣拎起串烤兔,朱唇輕啟嘗過三兩口,皺眉言說,“這兔烤得,全然不在火候,比起多年前吃過的那些,差的極遠。”

“瞧這話說的,烤魚烤兔火候最難掌握,不是鑽研十幾年的廚子,估摸著也做不出那般可比珍饈玉食的成色滋味。”

要曉得那童子,當初連鍋台都不會使,可烤兔卻是回回都酥脆得很。

“此地距白毫山多少裡?”

“這姑娘可問對人了,”陳鄔往遠處指指,“翻過三道山巒,越三兩小潭,略微往南走上十幾裡路,便能見白毫山,並不算遠。”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