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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時天色放亮,總要比其餘三時來得慢些,擱在夏節,早已是天陽高懸,如今分明時辰已至,天邊仍舊隻映輪廓,見不得日出。

醫館寂靜,桌中擺著數目不小的銀兩,大抵比得上劉郎中近一載之中所賺銀錢,藥草若乾,皆是深山林木當中的老藥,密密匝匝,竟是堆積到桌案高矮。

兩馬奔騰而走。

田間兩人對飲,酒水頗渾,可這兩位鬢髮已衰的老者,卻是覺得通體舒坦得很,扯亂衣襟,往那兩匹馬方向看去。

“那兩位走了?走了也好,省得終日忙於農事,分明是倆年輕有為的少俠,嚐嚐江湖苦頭甜頭,不比在這片地界給你打下手強?”老翁將酒水飲罷,似笑非笑瞅了瞅劉郎中,“倒退幾十年,我也願去看看瞧瞧,誰人還冇有年少輕狂的時候。”

“這倆人,前路可比你想的更為崎嶇難行,”劉郎中一臉惋惜,卻不曉得是因酒水飲儘,還是那兩位少俠終是抽身而去,耷拉下兩道白眉,“天下安然過久,難說是好事禍事,再者北方地界,始終不能安定,何況江湖恩怨,向來繁多,他倆能在此呆上一陣,也算是我這老郎中,由百忙之中替他兩人尋出兩三閒時。”

“靠那張圖算出啥了?”老翁已有醉意,迷濛一雙醉眼,瞅著劉郎中麪皮。

“全算出來,又能如何,不過一夢黃粱罷,醒時又是匆匆年月,到頭來四境五境,顛倒兩界,不是一場江湖大夢,入夢則起,出夢則散。”

“再開一罈。”

郎中終不再去看那兩馬方向,可麪皮卻無端升起笑意。

誰人年少時節不願鮮衣怒馬,剃去敵手大好頭,誰人日暮西垂不思盛年鐵馬冰河,上馬拒敵,下馬聽琴。

白毫山仍舊是寥寥幾人,除卻一眾宗師之外,三位小童,一位老仆,滿頭雪的俊郎門主,好像前些日踏上白葫門的那些位弟子,隻是得來枚白葫門腰牌,最終留於門內的,全無一人。

一郡之內,訊息傳得極快,白葫門門主擺擂過後,單人單劍,便使得由打馬幫而來的那些位宗師,儘嘗敗果,多年來馬幫一家獨大的勢態,隱隱間略微有變。且不知從何傳來出訊息,許久不曾露麵的馬幫幫主賀兆陵,亦前去天台山赴約,隻是不曾過招,同遠在山巔的葉翟對視良久,一言不發自行退去。

相比於第一則訊息,賀兆陵的名頭更是奇響亮,郡中不少江湖人,皆儘驚愕,畢竟這位白葫門門主,平日實在過於不顯山水,此前知曉葉翟名諱的,更是算不得多。誰也不曾想到,這些年來威勢最盛的馬幫,竟是於白葫門手底下吃過如此大虧,統共數位宗師,險些身死,一時間鳳遊郡中武人,茶餘飯後,撂下刀槍,閒談時節儘是白葫門如何,刹那之間,聲名鵲起。

對於這般景象,白葫門中有人眉飛色舞,樂得如此,更是有人深蹙眉頭,頗為心焦。畢竟這信傳得實在過於快了些,更是添油加醋,說是葉翟一招未出,便驚退成名已久難逢敵手的賀兆陵,後者落荒而逃,多半非是葉翟一合之敵,更有甚者,言說馬幫勢已見頹,恐怕不出幾載,便要將鳳遊郡江湖幫派之首的交椅,拱手讓與白葫門。

風潮難歇,必有禍亂相隨。

卻不曉得究竟是捧殺白葫門,還是藉此事打壓馬幫。

“門主,勝擂一事近來傳得沸沸揚揚,我白葫門倘若再不出麵說上幾句,恐怕便真要與馬幫撕破麪皮,雖不懼憚,可總不能為有心之人所用,挑起紛爭,於我等不利。”身負兩劍的弟子皺眉開口,目有憂色。

而那麵若搽墨的漢子卻是撇撇嘴,頗不以為然,“大師兄這話便有些錯處,咱師父憑自個兒能耐勝之,為何要出麵謙言,那馬幫宗師身手不如人,自討冇趣,還要我等拱手送與他麵子不成?”

葉翟抬手止住兩人言語,溫和一笑,卻是無端問起,“這陣子可否聽聞著那位雲少俠去向?打那日下山之後,才發覺有些失算,倒是相當憂心那兩位少俠吃著馬幫暗算,如今遲遲未歸,恐怕當真應驗心頭忌憚。”

在場中人,皆不曉得雲仲來曆,更不知為何自家師父對那少年如此上心,也唯有葉翟與老仆知曉內情,故而麵麵相覷,都是揣測不出自家師父心思。

“出言一事免去便是,落下如此把柄,本來就是刻意為之,省得令那位再過多費心,我便將這處隱患留住,也恰好適宜。”葉翟起身,瞧瞧山外秋色。

隻有隆冬大雪,天下皆白的時辰,這座白毫山才顯得與周遭景緻相襯,未曾有平日那般格格不入之感。而今年秋日便已顯寒,隆冬時節大多也是嚴寒刺骨,倒是難免令人惦念碳火飛雪,靜臥小廬的滋味。

葉翟此番也不曾久留,而是囑托一眾弟子與老仆,守好山門,自個兒駕馬而去。

鳳遊郡首府當中,百姓大多已然改換一身厚重衣衫,以往單衣,早已耐不住秋寒,於是將家中厚衣取出,權且抵住秋寒,縱使凍骨,起碼皮肉暖和。

長街漸漸清冷,馬蹄聲分明。

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嫗行色匆匆,險些與葉翟馬匹撞到一處,仔細端詳良久,才發覺眼前馬匹上頭,穩穩坐著位衣衫齊整的公子,連忙躬身賠罪,任憑葉翟下馬勸慰,周身仍是止不住打顫。

這首府城中,貴人奇多,陋室簡居的貧苦百姓,亦不在少數,倘若真是衝撞脾性奇差的貴人,恐怕要賠得家徒四壁,扭送官府,亦非是稀罕事。

眼瞧老嫗頻頻行禮,葉翟隻得苦笑道,“在下乃是雲遊郎中,此馬並非什麼良駒,且瘦弱老邁,恐怕放到市井當中,也賣不上幾枚大錢,何需老人家賠多少銀兩,不過這秋來陰沉,老人家目力若是不強,出門時節,更應當謹慎些,莫要磕碰著。”

聽得此話,老嫗才略微放下心來,自是一番千恩萬謝,顫顫巍巍沿街邊離去。

葉翟亦是笑笑,翻身上馬,往郡守府而去。

隻是老嫗不知,背後竹簍當中,除卻野菜之外,多出了幾十兩銀錢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