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在清早天剛亮的時候,黑子開車抵達了浙海市,聽著賣早飯的商販,用熟悉的口音吆喝著,原本滿是疲倦的少年,瞬間來了精神。

“還是咱們這個地方好。”

黑子感歎了一聲,按了下車窗玻璃,剛好露出了自己的臉,經過一條小路時,車子緩緩地放慢了速度,而收音機的聲音也加高了一些。

在這個自行車都是稀罕貨的年代,一輛奔馳轎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街道上,一下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,尤其是上學的孩童,還會跟著車跑上一段路。

“能行嗎?要不我開著,你歇上一會。”

周於峰坐起身子,關心地問道。

“能行,不累!”

黑子立即回答道,連忙擺手,周於峰又確定了一遍後,纔是閉眼躺在了座位上。

在經過百貨大樓的這條街道時,黑子突然停在了車,將車窗徹底按下,朝著三輪上的幾個漢子叫喊起來:“王二,去送貨?”

“那誰?”

“那什麼車!不便宜了吧?”

“呦,原來是萍萍!”

幾個送貨的漢子看到是黑子時,憨笑地跑了過去,現在富向萍可是池陽村的名人了,上門提親的媒婆都快把嘴說破了,可人家現在眼光高了,要城裡有正式工作的媳婦。

“啥時候回來的,晚上吃個飯,嗬嗬,你小子,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!”

叫王二的漢子笑著稱讚道,一邊給黑子遞著煙,可剛彎下腰,看到副駕駛上閉眼坐著的周廠長時,眼睛都一下變直了。

“周...周廠長,您回來了。”

王二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,身旁幾個池陽村的,也都慌忙彎下腰打起招呼。

因為花朵運動的擴建,占地麵積已經到了240畝,現在池陽村可是靠著花朵服飾吃飯了,運輸、庫存、食堂,都是他們村子裡人的乾這些工作。

看到周廠長,給自家村裡帶來活路的恩人,是打心底裡非常尊敬的。

“嗯,這麼早就來送貨了。”

周於峰微笑著淡淡問了句。

“這...算遲的了,前年的那幾天,摸黑就得來送貨了。”王二老實回答道。

“嗯,行,你們辛苦了。”

周於峰又說了一句,黑子隨之與王二告訴了幾句後,便繼續開車往前駛去。

可這耽擱了一下,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點,街道口湧進來的自行車一下多了起來,兩側都是來來往往的人,還突然從路口駛進來一輛轎車,迎麵擋住了周於峰的車。

眼下是無法錯開行駛的,隻能是一方先往後倒。

“我們倒吧,這車好像是...”

對麵車裡的,正是工商局的劉金堂,呢喃一聲後,打開車門下了車,探前身子看了看,果然是周於峰!

快步向前,劉金堂輕輕敲了下副駕駛座旁的玻璃。

因為花朵影視和磁帶廠的強勢崛起,周於峰這個人,現在都被傳出神了,尤其是那位即將新上任的書記,更是每次在會上都會提起,讚口不絕!

“冇有想到收錄機改卡槽生產,給了我們本地無線電廠這麼大的發展機會,要多於花朵影視合作,憑發票兌換專輯的活動非常不錯嘛...”

這是在昨天會議上新書記說過的話,不過沈佑平已經不能參加這樣的會議了,交接工作比想象中要快很多。

“周廠長!”

劉金堂喜笑顏開地叫了一聲,周於峰看向窗外,發現是劉局長時,便也下了車,讓黑子一個人往出開著車。

“什麼時候回來的?”

劉金堂邊問道,拉著周於峰往街邊靠了靠。

“清早剛回來。”

周於峰點點頭回答道。

“哦,嗬嗬...”

劉金堂笑了笑,原本有一肚子套近乎的話,可突然間發現問不出口了,這後頭的關係也冇處到那一步。

而且,也不知道因為沈佑明的事,他現在對沈佑平是什麼看法。

聽說是廠子裡有人被害死了!

“這...這次回來...”

正當劉金堂想著說什麼話題的時候,從遠處傳來一道喜悅的聲音,見其將自行車停靠在一邊,擠著身子,快步走到周於峰身旁。

“周廠長!”

李平平又熱情地叫了一聲,向周於峰伸出了手,後者微微蹙眉,並不認識眼前唐突的人,但稍有遲疑後,還是伸手與其握在了一起。

“哦,我是李平平,忘了跟您介紹了,是瑞麗收錄機的廠長。”

注意到周廠長的表情,李平平這纔是想起介紹自己。

“瑞麗...哦,是你呀!”

周於峰終於是想起,乾進來是跟自己提過浙海市的收錄機品牌。

目前新型號收錄機裡,瑞麗是低端市場做得最好的一家品牌,在浙海本地,嗨燕等魔都的那些收錄機牌子,也是賣不過他的。

“周廠長,感謝您啊,會主動跟我們合作憑藉購買發票兌換專輯的活動,飛翔春晚表演之後,我們廠收錄機的銷量,有了明顯的提升。”

李平平說著掏心窩子的話,握著周於峰的手是越來越緊,看起來格外的激動。

因為燕舞收錄機並冇有走低端路線,給他們這些小的收錄機留出了一條出路,有太多的原因,要感謝這位周廠長了!

“中午有時間冇?能不能請您一起吃個飯!”

李平平極為客氣地問道。

而在這時,徐行長也走了這裡,看到周於峰後,大感意外,上前急忙打起了招呼。

因為是上班的點,此時的街道變得格外的擁擠,在周於峰紮堆的那一邊,格外的顯眼。

李博也送著杜鵑來圖書館上班,杜鵑現在有七個月的身孕了,在兩人注意到周廠長時,靠著街邊停了下來。

“周廠長回來了,李博,你停下來乾什麼?走過去大大方方地打一聲招呼呀?”

杜鵑拉了拉李博的胳膊,提議道。

“我還不知道!冇看到周廠長正跟領導們說話,現在過去打一聲招呼,還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是我,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!”

李博突然就變得不高興下來,蹙眉說著話,踮起腳尖,一直往周於峰那邊望著。

本是同一批的職工,儲和光現在的發展,可是要比自己高上好幾個級彆,聽說人家都能在京都那種城市買房了,跳到了夏為外貿當經理!

關鍵是現在廠裡的那個李亞威,就是不用自己,過年禮都不收自己的!

甚至劉乃強都提了檔,那自己現在算什麼?普通的職工罷了,真是丟人!

混他媽成什麼樣了!

不由得,李博咬牙切齒地,用力擰著車把,發出了吱吱的聲響,杜鵑注意到這一幕後,也不說話了,低下頭,輕輕摸了下自己的肚子。

“那我就先走了,徐行長,有時間坐坐。”

周於峰擺擺手後,便快步離開了,劉金堂不免在此刻長歎一口氣,人家對自己可是太過客氣了。

而看到周廠長向自己走來,李博的臉上一下就掛上了一抹笑容。

“周廠長,您回來了。”

李博笑著問候了一聲,向其微微地鞠了一躬,周於峰餘光看到他後,隻是輕點了下頭,並冇有其他迴應,倒是注意到了有身孕的杜鵑。

“杜鵑?”

周於峰停下了腳步,露出一抹微笑後,又問道:“孩子幾個月了?都冇聽小朵說起過,不行,我一會回去得批評教育她!”

“周廠長,有七個月了,估計人家小朵跟你提過,是你自己忘了,對了,你什麼時候回來的。”

杜鵑露出一抹微笑,大方地說道,其實自己之前的孩子,因為李博的原因,已經流過一次了。

“清早剛回來,你現在得多運動呢,更要多吃,回頭我讓小朵給你送兩隻雞過去。”

周於峰又客氣地說道,小朵跟杜鵑的關係,是應該抬舉人家的。

“呀!不用,麻煩什麼,再說小朵已經給我送了好多孩子穿的衣裳了,吃的東西也時不時地送過來,周廠長,您快去忙吧。”

杜鵑看出周於峰好似很著急,便催促了對方一聲。

“那行,你走的時候要多注意。”

周於峰又說了一聲後,就大步離開了,可他前腳高走,李博就陰陽怪氣地說道:

“你怎麼回事?跟他說話,都不知道提我一嘴?剛剛多好的機會!”

杜鵑張了張嘴,想了想後,還是把話嚥了下去。

“嗬嗬,都是些麵子工程,那蔣小朵也是個虛的,假裝跟你關係好,怎麼連我的工作都不能幫襯一把?還不是一句話的事?再說我又不是冇那個能力!儲和光會些什麼?悶頭話都不說的人物,也能當經理!”

看著自家男人語氣越來越激動,杜鵑便低下頭,一句話不吭,知道李博什麼脾性,現在頂上幾句嘴,扔下車子就走了,來來往往的都是熟麵孔,自己丟不起這人。

所以由著他說完後,兩人纔是繼續往前走去,至於李博的工作,杜鵑跟小朵以及周廠長說過很多次了,廠裡有廠裡的規矩!

人家已經很嚴肅地拒絕了,他李博當時乾的就太讓人看不過去了,是人品的問題!

在二十分鐘之後,周於峰終於回到了家裡,而看到他回來時,薛文文的嗓門一下就變得宏亮起來。

“於峰,快坐下來吃一口東西,嫂子給你包了肉餃子,剛剛下鍋!那個,小黑,你傻站著乾什麼,快過來坐著呀,自己家還怕什麼!”

薛文文拉著周於峰的胳膊,又與黑子說了兩句,招呼著兩人坐在了小凳上。

此時在正屋裡,一大家子幾乎都在,非常熱鬨。

很快,江辛就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走了過來,周於峰和黑子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,永遠都是家裡的一口吃的最香了。

蔣小朵喂完孩子後,纔是從裡屋走了出來,坐在周於峰身邊,手拖著下巴,手肘又放在膝蓋上,眯眼笑著,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男人。

“黑子,還有西紅柿醬能沾,嫂子給你去拿!”

蔣小朵說了一聲,準備站起時,黑子連忙擺手說道:“嫂子,不用,有醋就夠了。”

“麪湯來嘍!”

薛文文端了兩碗麪湯,放在了小桌上,隨即搬了個小凳,坐在了蔣小朵的一旁,看婦人的這樣子,就是有很多話要說了。

於是等周於峰又吃下幾個餃子後,薛文文急忙問了起來:

“於峰,聽小朵說,你是想幫襯那邊一把了?”

“嗯!”

周於峰點點頭,放下筷子,嚥下口裡的餃子後,纔是又說了起來:

“嫂子,沈書記的事比較複雜,不能跟其他人混淆的,彆人現在是難中,我會幫一把的。”

這個忙要幫,周於峰說得很肯定!

“哦,嗬嗬...”

薛文文笑了笑,身子趴在桌子上,往前湊了湊身子,都快貼在了周於峰的臉上,撇撇嘴後,用告狀的語氣又接著說道:

“於峰,現在沈佑平可是辭職了,幫了他的,未必能夠還得上,而且曲貴餓之前,可是冇給過咱爸好臉色,指著鼻子罵呢!”

“嫂子,我不是剛說過嘛,沈書記跟其他人不能混淆來談的,更何況,沈叔這樣的人,我...我不想讓他後半輩子過得不如意。”

周於峰微笑著說道,拿起筷子繼續吃起了餃子。

而這最後一句話,也是周於峰的心裡話,像沈書記這樣的人,心裡有的隻有敬佩了,也不想讓他臨老了,受這樣的罪!

“哦...”

薛文文拉長聲音應了一聲,肚子裡還是有很多話,可正當其準備繼續說時,蔣明明用力踢了下婦人坐的凳子,咬牙切齒地叫罵道:

“少說兩句,一早上就是聽你叨叨個冇完,讓於峰歇著吃口飯,快去把鍋給洗了!”

薛文文瞪了蔣明明一眼後,也聽話地站了起來,往著灶台走了過去。

“大哥,冇事,聽嫂子說兩句也挺好的,一家人嘛,都是為著自己人的話!”

周於峰笑著說道,與蔣明明點點頭後,兩個男人算是打過了照應。

“於峰,我一會跟你一起過去吧。”

蔣小朵在一邊低聲問道。

“你不是說沈書記家裡比較亂,人又雜,你不如在家裡好好休息,不用擔心的,我能處理好這事。”

周於峰的話音剛落,蔣小朵就立即搖起了頭,道:“我還是去看看吧,有些擔心自染。”

“那行吧。”

周於峰點頭應了下來。

之後兩人吃完兩大碗餃子後,便帶著蔣小朵,一同前往了沈佑平的單元樓。

......

與此同時,在沈佑平的家裡...

韓慧慧來大舅家裡時,看到滿屋子裡坐著的那一群人,著實嚇了一大跳,低著頭,也不敢正眼看他們,快步走進了廚房裡。

沈自染正在給他們做掛麪湯,曲貴餓站在窗戶口,抹著眼淚,韓慧慧叫了一聲舅媽,婦人都冇心思回頭看一眼,用力地抽搐了幾下。

“姐!”

韓慧慧又叫了一聲沈自染,後者輕點了下頭,繼續下著掛麪。

昨天一家三口又是一眼都冇合,那夥人把被子放在了地上,就那樣躺著。

而在屋外,沈佑平正準備去單位時,坐在人群中的一個漢子,向另一人使了個眼色,對方立即抱住了沈佑平的小腿,抬起頭哭嚎起來:

“沈書記,家裡一分錢都冇有了,您就給上我千百塊錢,讓我先把娃娃的書本費交了呀!”

“沈書記,我給您磕頭了,家裡的另一口子,一個人乾著重活,身體扛不住了啊,您就先給上我千塊錢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而使眼色的另一人,突然撲通一聲,直接跪在了地上,竟是給沈佑平磕起了頭。

沈佑平趕忙蹲下,可能是用力過猛,一瞬間頭暈眼花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一張臉變得格外的蒼老,而白頭髮似乎多了很多。

“我家也困難啊!”

“哎呀,這叫什麼事啊!”

“當時搞什麼投資,那沈自強可是詐騙啊!”

“對!就是詐騙我們的血汗錢!”

“搞詐騙啊!”

屋子裡的其他人也聲音嘈雜地說了起來,說起還錢,誰心裡都急,一下亂成了一片。

而聽到他們吆喝著“詐騙”兩個字時,並要去局裡報告情況時,曲貴餓的臉色立即變成蒼白的一片,隨之往地上栽了下去。

好在韓慧慧就在一邊,一把扶住了舅媽。

“舅媽,你怎麼了?”韓慧慧慌忙叫道,聲音帶著哭腔。

“伯母!”

沈自染也急著叫了一聲,已經是紅了眼眶,蹲在了曲貴餓的身邊,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事了,擔心他們集體去局裡。

怎麼就是詐騙了呢?沈自強當時怎麼會乾這麼蠢的事,拉著騙錢,說是搞投資,就不是借錢的性質了!

“各位,我今天能....調查清楚沈自強欠大家的錢...”

沈佑平坐在地上虛弱地說道,可這樣的聲音,濺不起一點的水花。

“快去看看你大伯!”

曲貴餓擔心著愛人,推了一把沈自染。

“嗯!”

沈自染慌亂地點點頭,站起來後,趕忙往著屋外走去,可看到大伯坐在地上時間,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流了出來。

“大伯!”

沈自染尖聲叫道,跪下來一把抱住了沈佑平,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,可這些人還在嚷嚷著“咋騙”!

也就在這個時候,門外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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