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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未曾踏入齊國相府門前,蔣潤原本隻是個靠嘴謀生的主兒。若是旁人給幾分薄麵,都是要道一聲蔣鐵口,若是遇見高門富貴的跋扈人家,稍有不敬,人家罵上幾句玩口舌的破落戶,他蔣潤也隻能忍著。

擱在齊陵京城之中,這門行當喚作牽客,同表麵字意相仿,專為促成一樁生意兩端牽線,若是真能將主顧與賣主牽合到一處,牽客便能從中抽個半成餘的油水,賴此謀生。半成差價油水,在尋常生意當中又能有多少銅子,往往數日下來,磨得口舌起泡,滿打滿算也掙不來一兩銀,當真是令麵孔本就凹塌的蔣潤,無端再清減了三分。

冇人知道他是怎麼攀上的齊相府高枝。

彷彿就是在蔣潤銷聲匿跡多日之後,有人瞧見他跟隨齊相出行,眉目謙卑,神色自然,好像這位其貌不揚,天生麵骨有些凹陷的牽客,原本就是齊相府上的隨從。

然而被一眾隨從寄予厚望的蔣鐵口,也在那位赤足的大公子手下吃了癟。

蔣潤備了滿腹說辭,勉力壓下腹中忐忑,好容易走到大公子住處,卻被早已有覺察的章維鹿以兩句輕飄飄的言語給頂了回去。

“我向來自詡辦事穩妥,又怎會讓鎮南將軍壞了爾等性命,切莫憂心就是。”

“時候不早,早去歇息。”

縱使蔣潤準備了數套說辭,可在這兩句看似柔和的言語之下,瞬間卡在喉嚨之中,橫豎不能吐半句。

無奈之下,蔣潤隻得立身門邊,倉促開口道,“大人誤會了,雖說此去一行凶險,但既然身為相府下人,自然要擔著下人的本分。小人來此,是擔心大人在武陵坡負創,此去鎮南軍中,算是涉險之舉,萬一大人負創,還是應調理好身子,再上路不遲。”

“你倒是有心。”屋中傳來章維鹿言語,略帶笑意,“蔣鐵口不愧是齊相府中的能人,心細如髮,不過我章維鹿也不是誰人都可傷的,雖說吃了些悶虧,不過並未負創,且放寬心就是。”

蔣潤行禮,言語間也是釋然道,“那便是最好,大人且先歇著,屬下告退。”

話說完,蔣潤邁步便走,隻是經過門外一顆枯樹時候,略微放緩了步子,而後繼續向遠處走去,單聽腳步聲,並無半分遲疑。

“挺有意思。”待到腳步聲消失良久過後,章維鹿才從屋舍緩步而出。

三境實打實的修為,哪裡又是尋常人能修出來的,都說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,那也得先有一艘分水破浪的堅固輕舟,再輔以搖櫓不懈,方可破境奇快,天資與勤勉心性,缺一不可。

在這等年紀便攀升至三境的,談何容易。

再加之在梧溪穀中,章維鹿修的便是一身堅固體魄,否則如是多年下來,也不會隻以一對拳頭當做敗敵兵刃;體魄越強,則五感愈發敏銳,章維鹿的耳力之好,足矣隔著梧溪穀兩側落水拍石的巨響,清楚聽到千百步遠的話語聲響。

故而穀中平常時候,那俊朗師弟同他人相談時的不敬言語,他其實早就聽在耳中,隻是懶得去同前者計較罷了。

梧溪穀穀靈水秀,稱得上是凡塵仙府,可最終還是搽不淨能者居先四字,俊朗師弟比他境界高,那就是師弟對;童子比俊朗師弟境界天賦都高,那就是童子有天大的理,拳頭大的,到哪都占理。

隻不過他章維鹿的拳頭,其實一直掖在褲襠裡頭,從不顯露。

想到這,赤腳的漢子走到枯樹邊上,輕輕捏起了一枚掛墜,臉上頗有幾分興趣。

掛墜通體以脂玉磨成,不消去看,隻憑入手時掌心細膩觸覺,便知曉其成色定然是不凡,天曉得那蔣鐵口入府之前,要做多少年牽客才能攢著這麼一枚金貴掛墜。

章維鹿翻過掛墜,借月色觀瞧,隻見通體光潔的玉墜背麵,清清淡淡刻著一個蔣字。

“留姓,我看是留性命纔對。”漢子笑笑,“看來我那做齊相的爹,和那位鎮南大將軍之間的芥蒂,還真是不小。”

至於叫人看輕了本事,他卻是不以為然。

將身家性命交托於一位藏匿仙府,傳言天資平平的年輕少爺掌中,休說是這一眾隨從,就算是換成章維鹿自己,也難免會頗有微詞,更彆說明知齊相與大將軍早有宿怨不合,還偏要上門找不自在。

如此一來,隨從惶惶,也是的確在情理之中。

赤腳漢子把掌心一翻,卻是把那枚玉墜掛在腰間。

不過他章維鹿可從不是不講理的人,更少有失信的時候。

收了摹刻姓字的玉墜,自然要保住人家性命。

“鎮南大將軍,齊相,一位文臣之首,一位武將之魁。”章維鹿撚撚眉心,露出一抹愁容,“剛出師門就得和這群老狐狸打交道,章慶啊章慶,你這一死,可真是耽擱了為兄的武道進境。”

若是朝堂事能與武道一般,能一拳解決,那該是多妙的一樁小事。

齊陵鎮南軍的探馬,曆來是為人所稱道,且不提是在西路三國是否能排上座次,起碼在齊陵一國之內,鎮南軍的訊息之靈通,乃是其餘數部軍馬所難比的,探馬貫通南北,並無分毫遺漏。

按理說戰事起時,一部軍馬探聽訊息的能耐,稱得上重中之重。瞧著稀鬆平常的一紙密報,能抵十萬軍馬,這可不是什麼史官文人的謬傳,而是沙場國戰之中屢有論證的兵家至理。

而當今齊相,似乎並不喜探馬遍及齊陵的景象,曾三番五次在朝堂上同齊陵天子進諫,建議將這鎮南軍探馬削去大半。甚至有兩次,恰好當著那位鎮南大將軍的麵,說天下如今並無戰事,而探馬遍佈全境,掌握舉國大事,倘若居心叵測,勢必傷及齊陵國祚。

然而一向納諫如流的齊陵天子,卻從未削減鎮南軍探馬哪怕一分一毫,任憑齊相慍怒不已,隻是溫言婉拒。

誰也不曉得龍椅上那位天生聖人的想法如何,即使有心揣測,也絲毫不敢流露一分。

聖儀難測,哪有壽星嫌命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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